學習的歷程常常是非常出乎意料的,而這幾個月來最大的收穫之一,是在旁觀看著媽媽在上個月最後一期的費登奎斯國際師資培訓課程中,被督導的過程。

(四年共八期的師資培訓課程中,從第三年開始,準老師們會安排來訪者到教室裡,在同學和老師們前面進行功能整合的課程。在這期間,培訓師和助理培訓師在旁觀看,必要時會幫忙或親自下場,之後分組進行督導問答與討論,幫助準老師們在學習中,逐漸具備單獨接案的能力。)

被媽媽上完一堂功能整合的來訪者,看起來很高興滿意地離開。為此,媽媽一臉興奮,我看她嘰嘰喳喳地像個小女孩似的………。遠遠望著這些即將畢業的準老師們,嗯!相較於上一期的督導來說,大部分的人似乎都更具信心!我好奇最後一次督導會是怎樣的進行,於是,我到了一位我很喜歡的老師,約翰這組坐了下來。喔!正好,媽媽在這組。

 

「由於這是最後一次督導,所以我將問你們一些問題,希望能幫助你們在未來的路途中,自己成為自己的老師。」「我會問很特定的問題,也會很清楚告訴你們,哪些回答是不需要的,這不是說這些答案沒有價值或我沒有興趣,而是因為,這些答案並沒有針對我所提的問題來回答。」約翰這樣開場。

大家聚精會神,當天有做個案的準老師們,認真思索著約翰拋出的問題,忖量著等一下要怎麼回答……。當約翰把目光帶到媽媽身上時,媽媽看起來有一點緊張,跟平常開心自在的樣子很不相同。

「首先我要說的是,剛剛整個過程我都看到了,所以我不並需要知道剛剛做了哪些事。」「我想問的是,妳覺得自己在剛剛的功能整合中,有哪些部份、什麼時刻,是做的好的?」「妳是從哪些品質中,覺得自己做得好?」約翰提問道。我不禁暗自喝采,從開場到這些問題,約翰在這短短的幾句話中,運用了費登奎斯方法的精神,直搗我們某部份的文化核心……尤其對於媽媽那一代的人來說,謙遜是種美德,但…………也可能是種障礙。

 

媽媽一臉窘迫,幾乎說不出話來………

「嗯…嗯…嗯…」。媽媽勉強擠出一些話,但相對於其他較能應對自如的同學們,媽媽在整個過程中,幾乎是答非所問,我在旁邊捏了一把冷汗,心中非常不忍,腦中一直在盤算,是否要去救場,但又清楚的知道,既然媽媽都有膽當眾做個案了,我能做的,就是謹守自己的份際,相信並尊重她,讓她擁有自己的學習歷程,不妄加干涉。

但我心中的緊張感,似乎比自己當年被督導時,還更為緊張……終於進行到了最後一個問題:「因為剛剛已經做了這堂課了,所以如果擁有著妳剛剛所獲得的經驗,但時間倒回到這堂課的一開始,再重做一遍的話,你會怎麼做?會不會有什麼改變?」約翰繼續問道。

 

「我會更小心、更小心。」「我會更認真、更認真。」媽媽整個人縮起來,漲紅了臉,聲音越來越小。

「更認真什麼?」約翰認真地看著媽媽。

「嗯……嗯……嗯……更認真…更認真……………………………觀察……」在支吾了好一陣子之後,媽媽的齒縫間,擠出了這幾個字

「更認真觀察什麼?」約翰繼續追問………。

 

整個督導結束之後約翰把我帶到旁邊一臉擔憂地問我:「我剛剛對你媽媽會不會太過於嚴苛?」我對約翰說:「我媽媽是一個很容易開心的人,應該還好,我回去會跟她談談。」約翰說:「我知道你媽媽是個容易開心的人但我還是擔心……」「我談完之後再跟你說。」我接著他的話。約翰皺著眉,點點頭。我能夠理解約翰的擔心,因為如果場上一直答不出來的是我,我大概已經去旁邊哭了。但我遠遠望著媽媽,似乎還是面色如常地呼朋引伴享受午餐時光,不禁佩服起媽媽的耐受性,以及回復正常狀態的能力。

 

從跟約翰接洽行政事宜,被他做功能整合的個案課程,聊天以及觀察他授課的種種過程中,除了感覺到我熟悉喜歡的音樂家特質之外,也時時感到他是一個極富同理心、極為真誠細膩的人,他會這樣追問媽媽,我當時有些意外。約翰不是看不到媽媽的焦慮,他當然也不是那種藉由打敗學生來顯示自己聰明才智的老師, 但他還是選擇在這樣尷尬的場面裡, 如此認真地不斷繼續提問,背後的意義是什麼?但他現在似乎又對於剛剛的過程感到不安?

在培訓課程裡,有時我會擔任外國老師和學員們中間的橋樑,擔任翻譯,有時私下跟他們討論並給予協助。看著非常有經驗的老師們,如何觀察、如何構思、如何決定,有時又在猶豫之中找方法適時調整,拿捏分寸,這整個過程,其實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依據以往的經驗,我知道整件事至此,並未完結,但會怎麼發展呢?我不禁起了好奇。

從另一方面來說,我要怎麼跟媽媽說呢?也許要換種方式說?

 

在坐捷運的路途中,我問道:「媽,今天督導,很緊張齁?」「要說自己哪裡做得好很難對不對?」媽媽直點頭。「對啊!對啊!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對啊,這樣很容易後面都答不出來。可是我覺得約翰很厲害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觀察到跟西方人比起來,臺灣人大多比較自信不足,才問這個問題。但若能回答這個問題,是一大進步喔!...........」

我接著問:「所以妳覺得,妳什麼時候做得好?妳怎樣知道妳做得好?」

媽媽想了一會兒,說道:「我做轉頭……」媽媽接著描述轉頭的過程。

「你有注意到,約翰提的問題嗎?他不要知道你做了什麼,他要知道妳怎樣感覺到這樣的質地。我舉例來說,通常你覺得緊張時,會感覺到什麼呢?是不是感覺到肌肉緊縮?手心流汗?心跳變快?………。是幾個知覺感官的狀態綜合出 “緊張”這個結論…………。所以你是怎麼知道你做得好的?你做得好的感覺是什麼?」

「很順,很順,好像不用想,就直接可以很順的做,做得很舒服。」媽媽似乎恍然大悟。

「對,對你來說,這就是做得好的質地之一,這個很重要喔!就是這樣去感覺到自己是做得好的,而這也就是費登奎斯所說的,不是“What什麼”,而是 “How如何”。如果有這樣的認識,在未來,妳才比較能夠更容易重新複製這樣的狀態,因為當你跟個案接觸時,是兩個系統在進行溝通、交互作用,如果你越能找到這樣的質地,在這樣流暢的狀態下工作,個案就越能在意識或潛意識中接收這樣的品質,這對雙方來說,都是很重要的。」

媽媽整個眼睛亮了起來說:「那妳明天再陪我去回答一次,我懂了。」然後媽媽開始組織自己要怎麼回答問題,並不斷複誦她的答案。看著媽媽非常認真的神情,我不禁微微顫抖、紅了眼眶。

 

隔天,我還在打算什麼時間跟媽媽去找約翰時,媽媽已經很高興地跑來抱我。她說剛剛跟她很要好的翻譯正好在旁邊,所以拜託她幫忙,她已經回答完約翰的問題了。

約翰跟媽媽說,會一直追問媽媽的原因,不是為了讓她難堪,而是因為他相信媽媽一定做得到。……媽媽非常開心,並且告訴我,這兩天裡有好幾個同學都去抱她,同時含著淚說她很勇敢。

而在接下來的幾天,媽媽不斷興奮地跟我舉了好幾個實例,說自從她答不出「要觀察什麼?」之後,她不知不覺之間,會開始認真觀察,如今已經好幾次發現自己觀察力變好了!看著她更樂在學習之中,我跟約翰都非常開心。

目睹這一整個過程,讓我不斷想到------費登奎斯老師的責任,不是給予正確答案,而是適時提出問題,塑造出幫助學習的環境,讓學習者從學習中,長出自己的力量,探索出屬於自己的答案。

但在師資培訓的過程中,有更多的因素會影響學習的歷程。帶領者和學習者如何共同創造出有利於學習的環境,不妄自破壞大家悉心呵護的氛圍,往往會是關鍵之一。而這次的過程,是在許多人的善意包覆,傾聽、觀察與支持下所促成的。帶領者懷抱著對學習者的信心,願意冒險往前更進一步;同時學習者本身擁有著真誠熱切學習的心,勇敢向前邁進。像是含苞已久的花朵,逐漸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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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會是你最後的老師。不是因為我會是那位你曾經遇見過最偉大的老師,而是因為從我身上,你可以學習到如何去學習。當學習到如何去學習時,你會理解,其實根本沒有老師,只有正在學習的人,以及學習如何去促進(他人)學習的人。”
我想,費登奎斯本人的這段話,可以作為這個過程的註腳。無論是約翰也罷,媽媽也罷,亦或是我,以及許多同行的夥伴,只要我們願意,都會一直在這路上。

 

看著媽媽從擔心害怕自己無法跟上擁有很多專業背景的同學,總是縮在教室後面,到如今跟很多同學成為好朋友,並有能力可以單獨做個案,這一路以來的蛻變,讓我刮目相看。在學習過程中,發掘媽媽自己從不知道的潛能,並見她樂在其中,無疑地,這也是主辦師資培訓的過程中,讓我最意外驚喜的禮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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