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回憶太多過去辛苦的日子,加上一些其他的事情,最近覺得心情有些悶悶的。雖然在做完The Feldenkrais Method (費登奎斯or費爾登克拉斯)以及瑜珈的課程之後,心靈得到平靜;但是在昨天教了三個奧福音樂的班級,以及帶領小朋友探索音樂的世界之後,終於,我從小朋友率直的反應以及笑容中獲得了開心的力量。
然而,下課之後我不禁感慨,不知從何時開始,無論對於喜歡或不喜歡的人事物,已經習慣於需要經過再三忖量才會有所行動,因為深怕不經深思之後的表達,會導致無法收拾的後果。而這種符合於大人世界所謂「成熟」的作風,雖然比較安全,卻往往失去了勇氣而導致駐足不前。但是每每當放下老師的身段和拋開大人的價值觀之後,我趴在地上從孩子們的角度去看世界,常意外地經由他們的坦率以及無窮無盡的想像力,而再次感受到生命的驚奇和有趣。
就像是這一次,到了直笛課的時間,我靈機一動,不教導孩子們所謂「正確」的吹奏方式,嘗試給予他們空間,讓孩子們任意的探索直笛的頭管,沒想到,這群小鬼頭居然給我玩出不下十種不同的聲音。
「怡如老師,好像貓頭鷹的聲音喔!」
「哇!印地安人的聲音!」
「咦?警車的聲音ㄟ!」
「怡如老師!妳聽妳聽!我的像蛇的聲音喔!」…
真的ㄟ!於是我也跟他們開始大玩特玩起各種聲音來,玩到這些小朋友完全不想下課,趕都趕不走。
「不要啦!怎麼過的那麼快!為什麼下課了?」
「怡如老師,再玩一下啦!」
「好啦!不行啦!我等下還有別的學生,我們下禮拜見吧!」
「不要啦!為什麼不是明天上課?」其中一個三歲的小男生賴在我身上不肯走…。
嗯,我想,很多父母都是從孩子的身上獲得救贖的吧!
但是當了老師之後,常常思索什麼是理想的教導方式?這真的很難。要讓孩子們保有高度的創造力與天馬行空的想像力,但又要符合大人們所建立的世界,實在真的很難。因為發現,人與生俱來自我學習的能力,常在所謂的「主流威權的教育系統」之下,無意地被犧牲和扼殺了。(在以後的章節中,我會用不少的篇幅,來介紹關費爾登克拉斯Feldenkrais對於「教育」與身體疼痛和身心不自由相關的思辯,這也是費登奎斯or費爾登克拉斯方法The Feldenkrais Method此一身心教育學派(somatic education) 或動覺教育(kinesthetic education) 的基礎立論。)
在威斯康辛州的麥迪遜(Madison, WI)念書時,曾被派去當地的公立小學實習,除了音樂課之外,還要去輔導數學課以及特教的班級,而每次和小朋友相處時,都有不同的故事,但Katarina實在讓我印象深刻。
她是一位小學一年級的學生,在班上很安靜,成績也不是太好,上課的時候,常常看起來心不在焉,或甚至有點靈魂出竅的樣子,而且她的反應也總是比其他的同學慢了一拍,是一個很容易被群體忽略的孩子。
第一次注意到Katarina是在某一堂的數學課,當時我被分配到他們那一組,帶小朋友們用撲克牌玩一種類似撿紅點的遊戲,來做數字的練習。每次輪到Katarina時,她都好像在做白日夢,沒什麼反應,其他的小朋友也常常不等她思考,直接告訴把答案告訴她,而她也就看起來敷衍似的指出那張牌,然後又回去做她的白日夢。觀察一陣子之後,我發現Katarina在群體中好像一點都沒有存在的重要性。
起先看到這個狀況,我覺得她根本沒在思考,為了讓她知道她必須參與團體的活動,我要求其他同學不要幫忙,大家只能安靜地望著她。逐漸的,她發現如果她不自己找出答案,遊戲就不會進行下去,而且大家也不再告訴她答案,她得自己想(當然我會給她一些暗示,或誘導她找到正確的那張牌),因此就這樣過了兩個星期之後,她終於能夠跟上大家的程度,而擺脫了「學習障礙」的標籤。
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我根本不覺得她有學習障礙,我想,也許她有自己的原因吧?因此有一天我私底下問她:「Katarina,妳很聰明啊!可是妳為什麼之前一直在發呆呢?」她對我說:「Billy和Katy (她的小組成員)常常為了答案在吵架,如果我拿出他們認為對的牌,我想也許大家就不會吵架了吧!」她的答案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又有一天,Katarina不顧老師的責罵,在上課時一直畫太陽花,而且她如果畫不好,就一直重畫,努力地想要畫一朵完美的太陽花。當我看到台上的老師快要發火了,我就坐到她旁邊,輕輕地對她說:「好漂亮的花啊!不過Katarina啊,為什麼妳要在上課時間畫花呢?」她皺著眉頭回答我說:「Because Gloria is not happy today. She likes this flower. Maybe she will be happy again if she gets this flower.(因為Gloria今天不開心,她喜歡這種花,如果她收到這朵花,可能又會開心起來了吧。)」
我聽到她的這番話,眼淚差一點掉下來。Gloria是一位被評斷為智能不足以及情緒障礙的孩子,那一天不知為什麼,她一直不斷地尖叫,很多小朋友及老師一直對她避之唯恐不及。而只有一向看起來有學習障礙的Katarina,不顧自己被老師責罰的危險,一直不斷地努力,想要畫一朵漂亮完美的花,為的只是單存地希望Gloria能夠開心一點。而且她和Gloria也沒有特別熟,心思怎麼如此細而能夠注意到Gloria的喜好呢?
我的心不禁輕輕地疼了起來。我摸著她的頭說:「可是老師現在正在上課啊,如果妳不聽她上課,她會覺得很寂寞的,對不對?等一下下課時間我陪妳一起畫好不好?我們可以加上漂亮的花邊之後再拿去送給Gloria,我想她會很高興的。」
Katarina乖巧地點點頭,把她的畫收起來。而當我們合力完成這幅畫之後,她對我說:「Miss Yiru, could you please give this flower to Gloria? But don’t tell her it’s my drawing.(怡如你可不可以請妳幫我給Gloria呢?但是不要告訴她是我畫的。)」我說:「可是這是妳畫的啊?我陪妳一起去送給Gloria好不好?」她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在把畫交到Gloria手上後,Katarina一溜煙害羞地跑走了。而Gloria則望著手上的畫,止住了她的尖叫和眼淚,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原來,看起來一點也不耀眼的Katarina,是一個Peace Angel (和平小天使)默默地守護著她周遭的世界...。
而我寫到這裡,也想了起另一則故事(出自張曼娟的書「噹!我們同在一起」p.188):
…我也讓孩子寫過一些問答題,像是「如果謀殺一個『無辜』的人,可以解除全世界的飢荒,你願意這樣做嗎?」絕大多數的孩子都認為「無辜」的那個人的生命也很珍貴,不應該被謀殺,然而,其中有兩個孩子,說明了不應該謀殺無辜者的種種理由之後,筆鋒一轉,寫道:「全世界的飢荒,怎麼坐視不管?如果謀殺一個『無辜』的人,便可以解救全世界的飢荒,那麼,我希望被謀殺的那個人,是我。」「如果是我,那麼,請動手吧。」我的紅筆停在空中,整顆心被緊緊的揪住,這是一個女孩與一個男孩,不過十四、五歲,他們都是安靜的孩子,很少發言或發笑,各方面的表現也並不突出,並沒有引人注意的企圖,大概是團體中挺容易被忽略的孩子。
可是,他們竟然這樣願意犧牲自己,為不認識的他人而犧牲,如此神聖偉大而誠摯篤定,在那沉靜的,循規蹈矩的身軀中,原來有著至高無上的放肆---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出去,哪怕是最貴重的生命,在所不惜。
這樣慷慨、無所畏懼。…
原來,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那麼多默默的犧牲,才能成就那些所謂世俗的「成就」。然而這樣的善良,卻常常被貼上「學習障礙」的標籤或著因不引人注目而被忽略,亦或被認為是程度差的孩子。
當我和越多的孩子接觸,就越發現,每個孩子都有他們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與邏輯,但他們的價值觀卻不一定符合父母的期望。而在這樣子講求競爭,更以名次和分數為衡量標準的現實中,這些孩子將如何生存呢?我們是否因為太過於忙碌而忘記問孩子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們是否為了自己管教的方便而一味地要求他們守規矩呢?而他們的善良會不會因此而逐漸消逝在這社會化的歷程中呢?...我不禁心疼起這些孩子而為他們的未來擔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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